时至今日,微博已经逐步成为了传统媒介,虽然依旧被称为新媒体。
在微博上,哪怕因为一言不合拉黑,被拉黑的人依旧可以@对方。
这类似于一种公开信,将双方的过节公布与众,引来大伙儿围观的同时,或为炒作,或为自己争口气。
小日子刊登的冯玉祥下野|图片出自网络
民国时期没有电视,无线电台也刚刚起步,新闻报纸传播范围有限、速度又慢,但却有一种类似微博的媒介形式,那就是通电。
也只有通电才是能够把自已的主张传遍全国的最快方式。
你只要@一下你要声讨、支持的对象,便可以迅速抢占舆论阵地和道德制高点,因此大受政客欢迎,简直就是“政治”的天真助手。
01
自我形象的建构
电报很早就有了,但要说通电,必须是民国以后。因为在大清,老佛爷干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向我们解释的。
你有话想跟老佛爷说,首先要看老佛爷的心情,其次你还必须走“上书”这个途径。
到了民国,法理上政治人物才需要向公众表达,回应公众的质询。并在某些事情上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,说白了就是站队,争取支持和理解。
民国初年的申报|图片出自网络
因此,民国元年的申报就推出了“公电”这个版块。
第一个在“公电”版块发表全国通电,类似于个人微博的是内务总长程德全。
他的立场是非常暧昧的,他应该属于康梁那种立宪派,只不过清廷的立宪诚意不足,才将这股力量推向了革命党一边。
正因如此,才传出了程德全后悔反正,意欲离间黎元洪和南京临时国民政府的传言。
程德全|图片出自网络
“顷阅帝京新闻报载有(程德全之牢骚)一则,假捏德全致黎元洪书,语意离奇,无非欲肆其离间之计,此种卑劣手段,明眼人自能知之。惟恐年轻无识之人,为所愚弄,特此布白。程德全。”
当时南北议和还在进行中,清帝尚未逊位,《帝京新闻》看名字就知道,这是家北京的报馆。
处于南方政府序列的程德全,自然没有机会让这家北京报馆澄清并撤稿,只能选择在南方的《申报》上面为自己鸣冤。
这还不算,不知道哪家拱火的报馆,刊登了孙中山宣布袁世凯罪状的急电,这让期盼和平的南北双方都很紧张。
孙中山|图片出自网络
为此,南京临时国民政府在多家报纸发布通电:
“各报馆公鉴:二十九日时事新报载有大总统宣布袁世凯罪状特电- -则,殊堪诧异,本秘书处并未尝奉总统教令发过此电,不审时事新报从何得来,除另电该报立即更正外,并登各报免淆观听。总统府秘书处冯自由。”
02
堪比微博的能量
除了政坛的重要人物、政府机构本身可以发布通电外,并不排斥民间团体和个人。这时候的通电堪称微博初期的双向交流。
浙江都督蒋尊簋扣留了绍兴分督王金发的一批枪械,王金发的光复会好友上海光复军总司令李征五就在申报上通电质问。
李征五的质问,言辞间已经超出了就事论事的态度,跟如今网友动不动上升到立场和阵营一样,他认为蒋尊簋是破坏革命,陷害同志。
蒋尊簋|图片出自网络
蒋尊簋被迫一本正经地回应,只承认扣留枪械,不承认陷害同志。
两天后,王金发跑到蒋尊簋面前还大闹了一场。
所以,王金发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李征五完全可以通过私人照会的形式与蒋尊簋洽谈。
只能说,李征五这个举动,就如同正常渠道难以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,通过微博造成舆论压力,逼迫质问对象服软。
这个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,光复会一众会员致电孙中山和汪精卫,要求处罚蒋尊簋。
汪精卫|图片出自网络
同时,浙江各地的同盟会也加入到对蒋尊簋的声讨中。
可是,光复会总会又出来替蒋尊簋说话,其中还包括了以私人名义为蒋尊簋站台的“何剑飞”。
谁都可以说法,都可以@其他人,平民都可以@孙中山、汪精卫。
由此可见,当通电这一形式出现后,言论一度是非常自由的。
更有甚者,你@一些大人物,说不定这些大佬真的会回复你。
红十字会会长沈仲礼,通电质问北京袁世凯为何纵容安徽倪嗣冲"焚毙伤兵,破棺弃尸”, 严重违反国际公约优待俘虏的规定。
袁世凯|图片出自网络
袁世凯也即发表通电,回称经询问倪藩司,绝无此事,要沈"勿听浮言”。
这封通电的重要,不在于袁世凯回复的内容,而在于袁世凯这种可以左右一定历史时期进展的人,毕竟站出来回答了一个民间团体的质询。
虽说,舆论话语权的平等根本就是无稽之谈,但至少形式上的平等,民国初年是做到了。
03
再贵,也阻挡不了造谣
随着民国政治生态的恶化,这种形式上的平等也不复存在。另外一点,就是通电的价格昂贵。
黄侃当年骂胡适搞白话文运动的时候,曾举过例子。
黄侃|图片出自网络
假设胡适的老婆死了,用白话文至少要说:“你妻子病逝,赶快回来”,这中间还要有个标点符号;但如果是文言文,只要“妻亡速归”即可。
每个字,中文收银洋一角,洋文收银洋两角。
照稻米购买力计算,银洋一角,基本上等于今天的10元到15元。一通电报,少则数十字,多则上千字。
黎元洪最爱发千字长文,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,动不动痛哭流涕,
关键是黎元洪这个人,曾经是各方大佬的统战对象,所以他经常收到一些大佬的联名通电,如“北京袁大总统南京孙大总统陆军黄总长并转武昌黎副总统”。
算一算,光落款要多少钱。云南的蔡锷甚至大吐苦水,希望针对云贵这些闭塞的地区能优待一下,将电报价格下调一点儿。
蔡锷|图片出自网络
民国倒是考虑了这一点,最终统一了电报价格,算是格外优惠了。但北京、天津、东三省并不鸟这个条例壬子是几点,该多贵还是多贵。
饶是如此,和微博一样,依旧少不了一种奇葩的现象,那就是造谣!
而且,动不动就是大瓜,让群众吃到打饱嗝。
南北议和成功期间,插曲特别多。天津《民意报》发布了同盟会通电,说袁世凯操控舆论,收买报馆。
被指名道姓的报馆生气了,纷纷通电要孙中山、汪精卫拿出证据。
孙中山等人说南京临时政府从没发过电文,谁曾想《民意报》说留存着底稿,这相当于截图留证了。
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期间|图片出自网络
好在南北议和最终成功,这件事就不了了之,但问题是,这个通电到底谁撒谎了呢?
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后,南方政府许多官员就下野了。黄兴也想卸甲归田,袁世凯极力拉拢,想让他做参谋总长。
黄兴自然不可能答应,但报纸上却有了黄兴答应袁世凯的通电,搞得袁世凯差点下发了正式任命。
经过这个乌龙事件,民国政府才加强了对谣言的辨识。
04
通电大战
跟微博如今发展为隔空而骂一样,通电很快也成了军阀之间彼此骂战的工具。
蒋介石下野通电|图片出自网络
不过,仍然有人可以把通电的内容写出花样,跟如今的朴树一样。
分明不会写现代诗,那就写成分段散文,逼格立马提升不少。
这其中一位,便是饶汉祥,在他之前,电报就是电报,有事说事、言简意骇,而他操笔撰写电文以后,原本骨骼化的电报成了肉质丰满的时尚美女。
饶汉祥擅长写骈俪文,就是行文格式、韵律有特殊要求,但这种文体容易因过分追去形式而失去质感,所以遭到了新文化运动倡导者的猛烈抨击。
可饶汉祥却不这样想,他将骈俪文与通电相结合而大放异彩。
壬子年,武昌首义的英雄张振武死于暗杀,幕后真凶最终指向了黎元洪。
黎元洪|图片出自网络
饶汉祥作为黎元洪的秘书,代黎元洪写了篇通电,电文称:
“洪与振武,相从患难,共守孤城,推食解衣,情同骨肉……首义之士,忍为罪魁,同室弯弓,几酿巨祸”。
真是字字泣血,句句呕心,将二人的革命情谊刻画得着实令人感动。
若是用普通电报辟谣,将事实证据直奔主题亮给公众就可以了,由于没有证据撇清,饶汉祥便长篇煽情来迷惑公众,不得不佩服饶汉祥的骈文用电,具有这华丽动人、颠倒黑白之能事。
另外一位是吴佩孚,虽然是大帅级别,但吴佩孚并不是目不识丁的莽夫,相反他的通电能够夹杂以鲁迅杂文式的风格,读起来非常过瘾。
吴佩孚|图片出自网络
吴大帅骂人不带脏字,又招招到肉,骂之入骨。如骂徐树铮:“毒痛四海,腥闻天下”;骂张作霖:“白山黑水之马贼、狠若吕布、凶逾朱温壬子是几点,非我族类,德不能化。”
吴佩孚的高明还在于,他常于通电结尾,将自已的行为提升到为国为民的高度,诸如“今日之战,为讨贼救国而战,为中国民族而战”。
这不仅刻画出他为国家为民族而战的“侠之大者”形象,还在他与普通民众之间确立了肝胆相照、荣辱与共的关系,一旦同仇敌忾的情绪被点燃,便形成了对他无往不利的能量。
可见吴佩孚运作通电的手法的确很高明。
05
结语
电报在民国初年、军阀混战的岁月里,就像一个大舞台,为人们留下了许多精采的演出。
民国人对于通电情有独钟,上台要通电、下野要通电、嘉奖要通电、谴责要通电、讨伐要通电、和谈要通电,甚至大学老师被政府拖欠薪水也要通电……
民国对日宣战书|图片出自网络
搞得整个民国时代如同过年一样,热热闹闹,沸沸扬扬。
但即便在舆论最开放的民国初年,通电主体不是割据一地的军阀,就是身居要位的大员,要么是影响广泛的名人,普通人根本出不起这个钱。
相较而言,这点还是差微博很多的。
参考资料:
杨早《元周记》
兰弟寻史《民国军阀之间的“通电大战”:干戈与纸墨共舞,枪杆与笔尖齐飞》
本文创作团队
作者 | 赵希夷
策划 | 赵希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