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,近代文化史不可不说的人物,其文章天下皆知、耳熟能详,没想到他的绘画、书法、篆刻、装帧甚至徽章设计都有一手,堂堂北大的校徽上的logo就是当年蔡元培请鲁迅设计的,非常时髦!
鲁迅的书法也不同一般。《参考消息》这个报纸你不会不知道吧,这四个报名就是新华社编辑人员从鲁迅的手迹中选出来的。
为了这个“考”的写法,有人还闹了一个笑话。把《参考消息》,读成了“参政消息”。没办法,现在有几个人能明白个“攷”字的用法?
这个对联很熟悉吧,很多出版物、拍卖会上都见到,是鲁迅的字体,但我告诉你,这不是真迹,是从下面这件作品中拼凑出来的。
鲁迅《自录旧作赠柳亚子》238×53.8cm
自嘲诗
运交华盖欲何求,未敢翻身已碰头。
旧帽遮颜过闹市,破船载酒泛中流。
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。
躲进小楼成一统,管他冬夏与春秋。
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
亚子先生教正 鲁迅
好了,下面欣赏几件鲁迅博物馆收藏的真迹,给大家见识一下时髦的鲁迅书法。
鲁迅《赠瞿秋白先生联》 141×42cm
1933年 北京鲁迅博物馆藏
录清人何瓦琴(何溱,字方谷,号瓦琴,浙江钱塘人。工金石篆刻,著有《益寿馆吉金图》。这副对联是他集兰亭禊帖的字,录入所著《烟屿楼笔记》中)“集禊帖字”的联句相赠: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当以同怀视之”上款为“疑仌道兄属。”“仌”是“冰”字的古文。“凝”为瞿秋白的一个笔名。下署“洛文录何瓦琴句。”“洛文”是鲁迅的笔名之一。
鲁迅 《自题小像》183×45.5cm
1931年 北京鲁迅博物馆藏
释文:
灵台无计逃神矢,风雨如磐暗故园。
寄意寒星荃不察,我以我血荐轩辕。
款署:二十一岁时作,五十一岁时写之,时辛未二月 十六日也。鲁迅。
钤印:鲁迅(白文)
许寿裳《怀旧》:“1903年他(鲁迅)二十三岁,在东京有一首《自题小像》 赠我。”鲁迅于1931年重写时题:“二十一岁时作,五十一岁时写之,时辛未 二月十六日也。
寒星:宋玉《九辩》:“愿寄言夫流星兮,”荃不察:屈原《离骚》:“荃不察 余之衷情兮。”
诗是鲁迅21岁写的,51岁重写。在30年中很少写诗,从这以后才开“诗戒”。这是他言志的宣言。尽管祖国在黑暗中,我没有理由不爱她。虽然满腔热诚不被理解,我只管奉献我青春的热血。何等坚贞、猛烈的爱啊。这是《呐喊》和《彷徨》的先声,也是鲁迅毕生奋斗的标灯和旗帜。30年过去,鲁迅无愧无悔。
释文:
曾惊秋肃临天下,敢遣春温上笔端。
尘海苍茫沉百感,金风萧瑟走千官。
老归大泽菰蒲尽,梦坠空云齿发寒。
竦听荒鸡偏阒寂,起看星斗正阑干。
款署:辛亥残秋偶作,录应季巿吾兄教正。鲁迅。
钤印: 鲁迅(白文)
这首诗作于1935年12月5日,是作者鲁迅赠与好友许寿裳的。许寿裳在1936年的《怀旧》中记载了这首诗的具体创作背景,他说:“去年我备了一张宣纸,请他(鲁迅)写些旧作,不拘文言或白话,到今年七月一日,我们见面,他说去年的纸,已经写就,时正病卧在床,便命景宋检出结我,是一首《亥年残秋偶作》。”
鲁迅 《赠坪井先生答客诮》轴
113.7×32.3cm 1932年
上海鲁迅纪念馆藏
释文:
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?
知否兴风狂啸者,回眸时看小於菟?
未年之冬戏作录请坪井先生哂正 鲁迅
鲁迅书法 非常时髦
鲁迅先生的字大概是我们这辈人最熟悉的文人书法了。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笔者那时才七、八岁的年纪吧,就清晰地记得有一次父亲从文具店里买回一幅鲁迅书法的印刷品,即著名的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。父亲将它挂在墙上,顿时陋室生辉。我那时也识不了几个字,但那幅书法中最后一个“牛”字的竖笔写下来时有一弯曲,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,记得当时还问了父亲,父亲解释说:“这最后的一弯,就好比是牛的尾巴一样。”
如今,从文字学的角度看,当时父亲的解释未必正确,但从此却开启了我关注并爱好书法的兴趣,那一问也可算是笔者认识鲁迅书法的发轫之问。
或许有许多人未将鲁迅归于书法家之列,然只要说起“文人书法”,稍懂一点的都知道,鲁迅是最具代表性的了。鲁迅的字笔力沉稳,自然古雅,结体内敛而不张扬,线条含蓄而有风致,即便是略长篇的书稿尺牍,也照样是首尾一致,形神不散。深厚的学养于不经意间,已洋溢在字里行间了。所以,赏读鲁迅书法,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,书卷气已经扑面而来。就好比盐溶于水,虽有味而无形。
在过去一段时间里,鲁迅书法非常时髦。国内的许多报刊题头,各大文化馆、电影院以及学校等,均喜集鲁迅字体放大制成招牌,一时“鲁迅体”和“郭体”一样,风靡全国。好在鲁迅书法结体紧密,线条厚实而稳扎,所以放大之后精神宛在,仍无涣散之态。然而作为以文人个性见长的性情书法,被运用得太滥终究不是好事,尤其是不讲道理地单一抽出来作毫无生命的硬性组合,这似乎也违背了文人书法以欣赏书卷气和性情为第一要义的宗旨。所幸那时还没有发明电脑字库,要不将鲁迅字也输入电脑,那可真成悲剧一桩了。
许多人读鲁迅杂文,见他笔锋犀利,一身傲骨,对“怨敌”“一个都不宽恕”亥年残秋偶作,误以为他的性格只是刚烈严肃有余,轻松温情不足。其实恰恰相反,鲁迅倒是一个非常多情而具有幽默感的宽厚长者,如果这种感觉我们在他的杂文中未能体会,那在他的笔墨间却能轻易地看出来。读鲁迅先生的书法,你总能觉得有一种脉脉的温情,沉着隽永,意味深长。这其实和他幽默智慧的文人性情大有关联。
鲁迅一生留下了大量的墨迹存稿,其中书法作品形式的则相当少,这类墨迹以鲁迅定居上海的十年里最为丰赡,大多是应友人之求或朋友之间诗联的唱和之作。鲁迅先生无意作书家,虽然他在书法艺术上有着极高的修养识见和水准,但他对自己的字并不看重,他较欣赏的倒是弘一法师乃至好友陈师曾和乔大壮的书法。他曾托日本好友内山君“乞得弘一上人书一纸”;他的第一本译著《域外小说集》,即请陈师曾为之封面题签;而北京“老虎尾巴”书房内的一副“望崦嵫而勿迫,恐鹈之先鸣”的对联,则是请当时才二十出头的乔大壮书写,可见对这些朋友之推重。而遇上自己真正的好友向他求字,虽也在所不惜,然却相当低调。如1935年当他的晚辈朋友杨霁云求字时,他回信写道:“前嘱作书,顷始写就,拙劣如故,视之汗颜。但亦只能姑且寄奉,所谓塞责焉耳。……”
熟悉鲁迅先生的读者都知道,身为文学巨匠的鲁迅,其实他的艺术兴趣相当广泛。除读书写作外,于金石书画、汉画像石、古钱币、古砖砚、木刻版画等方面的收藏皆有所嗜。尤其是在金石碑拓的研究和收藏上,鲁迅先生更是不计工本、不遗余力。他早年在日本时亥年残秋偶作,即从章太炎先生听文字学;刚到北京教育部做佥事时,生活沉寂得很,每天下班则躲进书屋长时间地抄写古碑,并热衷于搜寻碑帖拓片,不断地描摹整理。从1913年一直到1936年8月临终前两个月,仅据《鲁迅日记》中所列历年“书帐”作粗略统计,他持续所搜集的金石拓本(包括汉画像石拓片)总数已达5800张之多!所以,鲁迅先生对书法、美术有着极高的鉴赏力,对篆、隶、章草等各种书体,均可熟练掌握。难怪他曾对友人表示“字不好”,但“写出来的字没什么毛病”,显示出他在文字学上的相当自信。所以他有时书兴浓时,时常会将一两个篆隶意的字掺杂于行书之中,浑然一体,趣味横生。
1961年前,为纪念鲁迅先生诞辰80周年而出版《鲁迅诗稿》(影印本),郭沫若在三百来字的序言中有几句精辟的评语:“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,所遗手迹,自成风格。融冶篆隶于一炉,听任心腕之交应,朴质而不拘挛,洒脱而有法度。远逾宋唐,直攀魏晋。世人宝之,非因人而贵也。”有这样几句话压卷,我前面说的那些,大概都是废话了。